风寻

15

所谓魔人，顾名思义，就是人型的魔族。他们拥有思考的能力，以及比人类强大许多的力量。他们是魔族的领导者，控制着大部分魔兽。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出现的，他们在曙光历之前就存在于雾海的另一边，在曙光之战的大陆内乱中才踏足于这片土地。

目前除了与魔族占领地域的交界，其他地方都不怎么见得到魔人，但是一旦出现，人类会比恶魔出现时更加如临大敌。毕竟恶魔只存在于传说中，而魔族也好，魔人也好，都是活生生的、在各国的历史中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鲜血与杀戮。

魔人的身体极其强壮，普通的外伤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威胁，恢复能力极快，并且寿命非常长，人类完全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在《光之诗》中写道，曙光之战时，大陆的七位英雄合力才将两位魔人击退。这样的一个种族，至今还没有占领整个大陆，其原因恐怕是数量太少，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塞奥斯的恩赐吧。

 

三人朝内城区走去。

路上行人不多，到传送离开玛吉亚之前艾尔妲西亚都得闭着眼，她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而且自从她能够好好控制自己的力量后，队长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拒她于千里之外，这样可以被队长牵着，她其实十分开心。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与战斗，蠢蠢欲动的同时又难免紧张。翡涅纳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需要注意的事项。

最后总结道：“总之，发现情况不对立刻逃跑，不要逞强。”

虽然这么说，但他觉得她不会乖乖听话。

她心不在焉地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小袋子，里面装了些施法的材料，又用兴奋得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那把短剑。

为了外观华丽而装饰了许多大颗宝石的它拿起来一点也不顺手，她觉得它根本不适合用来作战。

“为什么这把剑要在剑柄上镶嵌宝石呢？”

“它本身就不是用来作战的。”翡涅纳解释道：“它是沐浴了光辉女神的祝福的物品，只是一个护身符。”

“光辉女神？”

艾尔妲西亚熟读神职者手册，里面除了主神塞奥斯，其他神明也多少提到过一些，却从没听过这个神的名字。

“是我出生的国家的女神。”

塞奥斯的信徒遍布世界各地，但在他的故乡却极少听到他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光辉女神，每年的光阳节便是祭神日。他儿时曾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们一样，直到离开了国家才知道只有他们才有这位女神。

“我不是那个国家的人，她会保佑我吗？”她闭眼被翡涅纳牵着，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摩挲着手中的短剑。

“会的会的。”翡涅纳不由得好笑，虽然他并不信神，仍然对她说道：“传说她是一位美丽善良、坚强仁慈，像光芒一样温柔而纯洁的女神。”

“那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呢？”

“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声音里掩不住笑意：“你会见到她的，等解决完这些事之后。”

“真的吗？”她微微一笑，语气欢快，翡涅纳低头看了她一眼。

“嗯。但是那地方很远，要坐很久的船。”

“大家一起去吗？”

“嗯。”

 

玛吉亚因为整座城被笼罩在魔法之中，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绿色的大罩子。外人或许会以为那是魔法的效果，实际上并不尽然。只有春季的这座城市草木繁荣，郁郁葱葱，与漂浮的晶石互相交错，产生一种美妙的错乱感，让人分不清那些树木是真实的还是魔法的幻象。

她没再说话，谁也没再说话。翡涅纳自觉没有塔兰缇亚那种良好的感度，也察觉到一丝不和谐。他朝塔兰缇亚使眼色，对方没什么反应，但他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没办法，只好自己开口问：“艾尔妲，你在想什么？”

“……啊？……”他突如其来的询问让艾尔妲西亚一愣，回答道：“我在想，走的时候希尔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我问的不是那个，你……”

“……”

塔兰缇亚的动作中断了翡涅纳的询问。他的手横了过来，摘掉落到她头发上的一片树叶，动作轻柔，不露痕迹。翡涅纳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只是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说：“希尔只是想说，你要活着回来。”

两人无声的交流闭着眼的艾尔妲西亚自然是察觉不到的，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思考了片刻才想起来翡涅纳刚刚说到半截的话。

“队长？”

“不。”翡涅纳皱着眉，虽然他完全没搞懂是怎么回事，仍咽下了到口边的话。“没什么。”

 

早市刚刚开始，街道上正慢慢变得嘈杂起来。对于部分商人们来说，这正是一天中最宝贵、最繁忙的时间。

经过晨风广场时，诗人正颂唱着这个国家的历史。从阿比利斯怎样用他那招地狱藤蔓刺穿了恶魔、说到他如何以一人之躯牵制魔人得以扭转战局、再说到数百年前在战争中夷为废土的玛吉亚，怎样在阿比利斯三世的领导下重建、再说到阿比利斯几世出生时魔法元素漫溢天空万重霞光等等内容。

这种东西每个国家都差不多，只不过多少会偏向于自己那边罢了，如果是在艾斯科斯丹，大概就是拉戈尼亚的剑如何奠定了战争的胜利吧。

艾尔妲西亚好奇问：“玛吉亚重建过的吗？”

“是吧。”翡涅纳随便应了声，这事对他而言太过久远，并不关心。

她又问：“塔兰缇亚大人知道吗？”

“嗯。”

月光森林在安历艾拉与普伊玛的交界，离玛吉亚不远。但那件事发生在他出生之前，他也只是听长辈们提起过。

精灵本不关心世事，只因它太轰动。听说那是一场恶战，在一夜之间玛吉亚就变成了废墟，留下的只有风之穹顶。

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把重建后的玛吉亚按照魔法塔的原理、结合地脉，以风之穹顶为中心，做成了利于魔力循环流转与储存的结构。城内布置的巨大晶石与建筑能够帮助它从四周的元素中获取能量，以此来支撑防护罩的运行。只要防护罩还在，玛吉亚便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是魔人干的吗？”

“是恶魔哟！年轻的魔法师！”

如同歌声一般抑扬顿挫的调子，诗人昂着头用摇曳的曲调继续唱：“那是黑色的恶魔，污秽的恶魔！他比魔人还要可怖，他比魔人还要残忍……”

“他的出生带来灾难，他的死亡带来毁灭！”

“他卒于阿比利斯的杖下，他邪恶的灵魂被封于玛吉亚地底！”

“讴歌吾主、伟大的塞奥斯！……”

吟游诗人的话通常只能信一半。翡涅纳知道的不多，只听说玛吉亚曾毁灭过一次。但现在联想起在谢拉林时那个据说有恶魔出现过的洞窟、那本书上写着让他们来风之穹顶，也许真的是恶魔也说不定。

不知道恶魔是不是长生不死，但分析来看，那个恶魔怎么也不可能潜伏在玛吉亚几百年不被发现，在风之穹顶里等待着她的也许只是某样信物吧。

如果真的还有除了她以外的恶魔存活着，以他们这么醒目的外表，怎么想也不会居住在城市里，她想要在这里找到族人怕是不可能的。

诗人还在继续唱，最后唱到十年前的松风镇战役。

那是一场魔族从西方的空中偷袭的战役。那不同于往常出现在人类大陆上零散的野生魔族，显然是有人在指挥他们。它们黑压压的一片，飞过了利甘的领地，直逼安历艾拉而来。

人们描述有魔人出现的战役总是要生动许多。据说十年前出现的那个魔人，是个青年男性，有着魔族特有的血红色眼眸。他骑在一匹黑色的飞行魔兽身上，想来是它们的指挥。但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后方观察，并未出手，否则以当时的情况，人类这边绝不可能只是以损失小半为结束。

不过诗人们比起战争和历史，永远更喜欢吟风弄月，当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三人耳畔时，他正唱着，这永春之城不用忍受酷暑与严寒的同时，也失去了对春天的希冀之类的东西。

翡涅纳一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却没想艾尔妲西亚听得津津有味。

导致在见到修格·阿比利斯的时候她差点没回过神。

 

王宫的传送阵位于宫殿的顶层，这一次他们只走了几步就到了那里。

这感觉实在是太过奇妙，连对魔法一向没有什么兴趣的翡涅纳也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不过王宫四处都有重兵把守，内部想必也布置了强力的防御魔法，想要硬闯怕多半是行不通的。

修格一身草绿配白色斜纹的礼服，外面搭了件象牙白的披肩。手持一把比他自己还要高上几分的水晶权杖。

当他看到走在两个高大男性中间、闭着眼的娇小少女时，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浅咖啡色的瞳孔睁大，用探究的眼神瞪着他们。

尽管惊讶，他也马上就克制了情绪，微微皱着眉，彬彬有礼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你面前的就是王子殿下，艾尔妲。”翡涅纳捏了捏她的手心。

艾尔妲西亚回过神，松开他的手，朝着前方行了个礼，叫了声：“殿下。”

 “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稚嫩，从偏下的地方传来，她推断对方比她年幼。

 “如您所见，天生就是这样。”

 “噢……”

修格仍然皱着眉打量艾尔妲西亚，用那不符合年龄的老练眼神至上而下地仔细审视着她。那种目光即使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仿佛要穿过她的身体。

而这边的两人也没闲着，他们也在打量修格身边的那个人。

没错，他身边还有一个人。穿着安历艾拉魔法学院的长袍，身形与艾尔妲西亚差不多，有着魔法师特有的瘦弱。栗色的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从他们进来开始就一直安静地垂着头，站在修格身旁。

翡涅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悄悄与塔兰缇亚对了个眼色，塔兰缇亚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修格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了句：“真是不幸。”

翡涅纳哈哈地笑着说：“这也是塞奥斯的公平，殿下。”

“主神的恩赐与索取是同等的。”修格点了点头，也笑了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年轻。埃彼达果然人才辈出。”

显然他还不太相信。

她微笑着应道：“殿下过奖了，只不过是运气使然。”

希尔的性格是把万事的可能性都考虑完整。之前希尔告诉她，如果被问起关于这个魔法的事情，首先说是从旧神历的书里看到的。如果他还不满意，就说运气好就成功了。毕竟只有运气这种不固定因素是无法复制的，否则一旦小王子让她重新施展一个就麻烦了。

他还说，就算修格真的说出这种话她也不必惊慌，他必然是在试探她。如果他不是笨蛋，就不会让她在这种关头平白无故浪费体力。只要她表现出镇定的态度便不会有问题。

以及他最后还说，如果他真的是笨蛋，就直接用Sors逼他打开风之穹顶吧。

 

正如希尔所想，修格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死缠到底，之后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当翡涅纳因为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松了口气时，他说：“请问艾尔妲小姐的故乡在哪里呢？”

翡涅纳心里咯噔的一下，他们可没事先告诉她这个怎么回答。她没去过什么地方，唯一去过的谢拉林是安历艾拉的领土，稍微调查就会穿帮。而罗提约这个名字现在会引起任何一个敏锐的人的警觉。正在担心时，却听她淡定从容地说道：“是法兰，殿下。”

“哦？” 

“殿下去过吗？”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表情镇定而平静，不急不慢、温润谦然的样子像极了某个人。

然后听她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

“法兰城东的那家酒馆殿下知道吗？那里的食物远近闻名，尤其是那道盐焗鲱鱼，外酥里嫩，肉汁鲜美。还有教堂的修女们偶尔会提供南瓜奶油面包，那可是法兰一绝呢！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只可惜那并非售卖的食物，难得才能吃到一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好像真的有一样。

修格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被她的描述吸引了注意力，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就算他真的去过法兰，身为王子，也不大可能会接触到这种东西，倒不担心穿帮。只是她的表现让翡涅纳心惊肉跳，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胡说八道了？！他简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似乎被她突然的转变吓到了，修格沉默了好一会儿。翡涅纳朝塔兰缇亚瞟了一眼，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听得十分开心。

翡涅纳适时止住她的话：“艾尔妲，够了，殿下怎么会去吃那种东西？我们得出发了。”

待得越久就越危险，他还是催促他赶紧送他们离开来得好。

“……”修格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起来，“你们回来的……准备好了？”

“是的。”

小王子那张脸圆圆的，还有些婴儿肥，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十分有趣，但谁也不敢嘲笑他。他的眉头轻皱，瞟了眼艾尔妲西亚，对翡涅纳说：“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个魔法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你们就这么相信她吗？”

翡涅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朗夺目的笑容。他的脸长得俊美，笑起来的样子连修格都愣了一愣。

“魔法的事情，当然听我们的魔法师的。”

“噢……”修格的视线轮流在面前三人脸上扫过，“那就好。”他这么说道，用权杖的尖底敲了敲地板，嘴中念念有词。 

王族专用的传送阵就算其他人记住咏唱词和使用方法也是驱动不了的，他并不忌讳在他们面前施展。

彩光浮动，魔法阵准备好后，他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少年走上前来，修格这才朝几人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是杰哈德，此次与你们同行。”

不幸的预感应验，翡涅纳心里已经把他骂了几百遍，塔兰缇亚先他开口：“我们并没有准备多出一个人的传送。”

“没关系，他会自己解决。”不等他们拒绝，他接着说道：“大致的你们都了解了，我要补充的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近魔族与利甘方面冲突激烈，如果……”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先看了看翡涅纳，又低头看着脚，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不要硬碰硬。”

他为什么如此踌躇的原因，机敏如翡涅纳立即会意。不过就算他不这么说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的，谁没事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愿塞奥斯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随着话音落下，他们周身被交错的魔法光线包围。传送的刹那，翡涅纳已经满脑子都是怎么让这个碍事的魔法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路上了。

 

瓦洁多是安历艾拉最长的一条河流，自南向北，水流量大，以往每到夏季便会发洪水，在安历艾拉修建水坝之前，河流域的住民都过得苦不堪言。

他们被传送到的地方就在瓦洁多河流上游的一座山上。

“这一带叫做柯卡山脉。”事先知悉几人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魔法师主动为他们解释。

艾尔妲西亚征求意见地转向翡涅纳的方向。她不能让外人见到自己的眼睛，如果他这几天都跟他们一起行动，不能睁眼的她不止是个废人，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事发突然，翡涅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不会在必要的地方心软，也并非草菅人命之徒，可是现在这情况……

“……哎。”他叹着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认识一下吧。她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那个精灵是塔兰缇亚。我是翡涅纳，他们的队长。”

魔法师点头，站直身体说道：“我是安历艾拉魔法学院中级防护系的杰哈德·卡尔。”

他用相当郑重的表情注视着几人，手指放在胸口制服上的王徽上，朝他们微微倾身，“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尽我所能援助各位。”

魔法师因为研习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事物而常被疏远，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他们自私而古怪，但也有着因为地区不同而性格不同的魔法师。

在利甘或是罗克塞恩等地方，魔法师的地位相较低下。而法兰和玛吉亚，虽然魔法师有了一席之地，却也因学院的风格不同而产生不同的个性。

安历艾拉魔法学院是一所古老而传统的学院，学生们需要接受严格的规则和教导，看着眼前的杰哈德就能明白，像希尔那种为所欲为的性格是无法在那边滋生的。不过想起希尔，翡涅纳觉得还是有礼貌的这家伙更让人心情舒畅。

 

在这所魔法学院里，依教授魔法作用方式的不同而分为六个系别，再因学徒的层次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会呆在学院里高级学徒十分少，他们通常都在各地周游学习，等到学有所成之后再回来接受册封，因此会被派出任务的多半是中级学徒。

虽说魔法师这个词就意味着一生都伴随着危险，学徒更是死多少都不会有人在意，这一点哪里都是同样的残酷——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死亡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拥有当魔法师的天赋。但比起只管教完全不管学生死活的埃彼达来说，魔法学院要温柔得多。他们在学校里设了紧急传送阵，只要学生事先请示，在某个期限内就可以直接传送回去，这也是为什么修格会说杰哈德会自己解决问题。

失去联络的那个魔法小队应该也能使用才对，可想而知他们既没有传回消息也没有传送回去，定然是遇上了凶险非常的情况。

那个小队里有三个中级学徒和两个高级学徒，翡涅纳等人按照修格提供的信息，走到他们最后一次传回消息的地点。

一无所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想想时间已经过了一周，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已被落叶与雨水掩盖。